多/莉/时/代
“LB市北城区一实/验室于今日凌晨发生爆/炸,一人死/亡,死/者身份疑似某刘姓青年科学家...”
他点了一支烟夹在指间,看着它燃烧殆尽,火星被空气冷却,逐渐失去光泽,又变成尘灰陨落。
“是我对不起他。”
他听见身边的人说。
为什么要道歉呢?
他眯了眯酸涩的眼,盯久了火光,真的会痛的,
为什么点烟呢?
是了,为什么呢。
“
x8年6月8日
我没想到他会来。
雨下得很大,好像每年都是这样。
我做了杯苏打水,打算就着压缩饼干凑合一顿。噢对,还开了瓶酒,这是惯例了。
分解压缩饼干包装时不小心打碎了个试管,真是越来越粗心了。捻了捻指腹,食指渗出了血丝,微微刺痛。
已经三年了,原来我还活着。
敲门声就是这时候响起来的,不疾不徐的频率,令我感到奇怪。
除了那个脾气火爆的催税员没有人会来这。
我理了理头发,为自己良好的个人卫生感到自豪,然后去开门。
一个男人站在门外。他穿了个深灰色的风衣,撑着把黑伞,穿上鞋后应该和我差不多高。
差点忘了,他还戴了个棒球帽,一个完完全全挡住了眉眼的劣质帽子,所以我只能看到他过分白净的脸庞。
可能是因为风太大了,也可能是因为我想打破这个诡异的气氛。
先生,你的帽子与这身衣服一点都不搭。我说。
雨声很大,我常年不和人打交道的耳朵也不大好使,他好像说的是,
可以让我进去坐坐吗?
我点了点头,欠身让他进来,并帮他收了手里的伞。
灯光有点昏黄,他在我转过身的同时摘下了那个奇怪的帽子,说:
刘昊然,好久不见。”
一切始于十九岁那年的火。
纵火之人,是他的亲生母亲,刘婷。
白燃和刘婷没有婚姻,但有两个儿子。
他们曾发疯了地爱着彼此,又没日没夜的争吵中分崩离析。
所以说岁月真是个奇妙的东西,千万不要试图与它较量。
刘婷带着小儿子刘昊然离开南城别墅,这是后话了。
生活的重担压垮了这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太太,刘婷经常对着刘昊然哭哭笑笑,俨然一副精神失常的模样。她在窥探到了刘昊然的秘密过后彻底崩溃,前去南城别墅假意讨要抚养费,实则想与白燃和白敬亭同归于尽。
然后就有了那场大火。
白燃和刘婷都死了,真是可笑,活着时纠缠了一辈子,结束后还要葬在一起,讨不到个安生 。
接走白敬亭的是他的表叔。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,这件事被表叔花大手笔压了下来,没传出去只言片语。
和表叔在海外的生活是白敬亭一生中最阴暗的时光。白敬亭曾一度恶于承认那个男人是他的表叔,那个他花了整整三年才脱离的男人。
思绪被扯了回来。
茶几上并排放着两个本子,两个封皮一模一样的本子,其中一个他已经翻过很多遍了。
他拿起另一个,顺手翻了翻。前两页密密麻麻写满了字,笔迹熟悉又陌生。
“
截止到三点五十二分三十六秒,我已经三天没吃食物了,靠着营养液勉强维持生命体征。
不知是他忘带走了,还是刻意给我留的。总之谢天谢地,我的腕上环了个手表,让我在等死的同时还能数秒玩,不至于太过百无聊赖。
正常人的话已经死了吧,
我真是越来越不像个正常人了。
...
营养液太多了。我等不及了。
我没体会过被饥饿支配的感觉,我知道那滋味应该不好受。
他已经离开三天了,为什么我还在自我欺骗?
我在等待什么?真的是那个化学物质复合而成的鬼液体耗尽吗?
...
”
白敬亭合上了本子,他不想再看了。
“
其实从看到那个人的瞬间,我全都明白了。
他经常来我的房间,但从不和我说话。就那么静静地坐着,坐在一个灯照不到的角落里。像是在看我,又不像在看我。
我从未想过离开,就像我从未想过出动同他说些什么一样。
我的睡眠很长,常常醒来的时候一个星期已经过去了。他像个人形日历,六点钟时用一个马克笔在白板上写下每天的日期,又在十八点钟时擦掉,周而复始。
他有的时候会在一张纸上涂涂画画,然后照着那个样式捣鼓出一双鞋来。
一共六十八双,整整齐齐地摆在门口的架子里,只是摆着。
...
实验室里来客人了,不然他怎么会不来看我。
至少在看到那个人之前,我一直是这么以为的。
那天我吃过了机器人准备的早餐,忽有些莫名的心悸。
警报器响了起来,我皱了皱眉,怎么了吗?不过打碎个瓷器而已。
是我刻意为之,又何必说什么失手呢。
那扇安静了许久的门终于被推开,他看起来很急的样子。
发生什么了?我听到了一个声音,一个熟悉到陌生的声音。他一个趔趄,险些栽倒在瓷器的碎片里。
我终于看到了那个客人。
原来我才是客人。
原来我都不算是客人。
”
白敬亭的心脏一痛,掌心几乎被指甲扣出血来。
一页纸被撕去了,留下潦草的印记。
“
我不恨他。真的。
更多是一种迷茫后的释然吧,我想。
我们都太累了。
就让我有尊严地结束这一切,好吗?
权当作我的回报了。
再见了。
错的不是这个世界,是我。
”
最后一笔被晕出墨点,刺破了纸张。
墨点圆满异常,似是在讽刺世界上的可怜虫们,那些看似淡去的过去,从来都不是坦途。
日记,记再见
“
是他。
我下意识地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,随即垂眸。
他瘦了,透过风衣领口恰好能看到他纤长的颈。
一如从前,是我从不敢过分盯着的地方。
他的皮肤透着一种病态的白,眉宇间少了几分少年的英气,却依旧好看。
他用修长的手指理了理衣摆,接过那把纯黑的伞。
白炽灯在他的瞳仁里映出一隅光点,也映出了我的影子。
他在看我。漫不经心地抬眸,然后眼尾含笑,微微抿起唇角。
他一点儿没变,只是我再猜不出他想说什么了。
多年前,我曾幻想过无数我们的重逢。
总不会是这么的平静。
我用舌尖抵住虎牙,挑眉看他。
是啊,好久不见了。我说。
他皱了皱眉,好像对这个回答并不算满意。
我咬紧牙根,暗下决心一定说出一句令他满意的话。
我看见了他对于我指尖叩击桌面的惊鸿一瞥,听见了一声叹息,还嗅见了窗外雨的味道。
原来我的五感发达至此,我想。
昊然,别那么紧张。
鬼知道那些动作有多么拙劣,我极力表现出的他记忆里的那个我,那个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我,被一句话撕了个粉碎。
被玻璃划开的伤口已经止血了,却又开始隐隐作痛。
哥遇到了些麻烦,想在你这住一阵,成吗?
他的北京腔依旧那么浓,是一种浑然天成,一种深入骨髓。
这才是刘婷不带他走的真正原因吧,白燃也说北京话。
在他面前,一切理由都显得太过蹩脚。
我该怎么拒绝你。
我怎么会拒绝你。
”
又是一个多年。人生真的没几个多年了。
留白的页,等待着呼吸的人填满。
窗外泛起鱼肚白,如火般的红在埃土中爬升。
警/戒线被岁月褪去色彩,分隔了祥和与肃杀。倒应了那句老话儿,北城区从不是人住的地方。
越野车的噪声打破了这份安宁。车上走下了两个身材修长的男人。
他们并肩而立,凝视着废墟,凝望向远方。
在这个多/莉/时/代里,烈火燃尽,万物化灰。
唯爱不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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